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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金庾信将前方最后的盾牌击碎,心中涌出巨大的狂喜。
    成了。
    难为他这把年纪,还要冲杀在前。
    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    现在,前方将是通途。
    剩下几百名百济步兵,如何能挡得住自己的兵锋?
    后面的骑兵再有一会,应该能重新组织起来。
    整个战场都控制在自己的手里。
    这场赌局,赢了!
    但是,金庾信这份喜悦才刚起,便愣住。
    破开却月阵的大盾之后,他看到的并不是百济兵恐惧害怕奔逃的局面。
    剩下明明只剩几百人了,但他们没有逃,而是拖着独轮车,撤到更远的地方,以独轮车为城,组建起一道犬牙交错的防线。
    这一瞬间,金庾信感觉被恶心坏了。
    该死的腰弩,该死的独轮车,若让老夫抓到此战的百济将,定要将他碎尸万段。
    心中痛恨,但是身体反应却不慢。
    他手抓长枪,贴地急掠过去。
    崩!
    弓弦震响,独轮车上的床弩再次发威。
    无数粗大的弩箭,在战场中呼啸,在新罗军面前,组成一道死亡线。
    金庾信大怒,他的头盔因为躲避弩箭,不知被甩飞到哪里去了。
    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下来,哪里还有平时新罗国仙的儒雅潇洒,说是状如厉鬼也不为过。
    手里的长枪狠狠投掷出去,挟着他元炁的长枪,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,狠狠将最前方的一辆独轮车连百济兵一齐贯穿。
    这点距离对他来说,眨眼可至。
    而且和之前的骑兵冲锋不同,现在是近战。
    身后的花郎徒大步都是弃马就步。
    而且因为人数只有千余人,散漫在整个正面战场上,早就没有了队型建制可言。
    彼此之间站位稀疏,腰弩想像刚才一样,大量射杀新罗士兵,根本不可能。
    瞬息间,金庾信再次拉近与百济兵的距离,一头撞入对方的车阵中。
    他今年六十五,在古代已算是高龄,但一身修为通玄,奋起神威,比壮年更勇烈。
    一拳砸翻百济兵,将独轮车倒转,趁百济兵没反应过来前,将刚上好弦的弩机扣动。
    崩!
    一道弩箭将前方的百济兵胸口开出一个拳头大的血洞。
    金庾信元炁爆涨。
    以他为中心,一道绿光扩散,从地上钻出无数藤蔓,如疯狂的毒蛇般,涌向最近的百济兵。
    后方的新罗花郎们重新涌上来。
    在兵力上,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。
    战争胜负的天秤,一点一点的向新罗人这边移去。
    站在百济兵最后方的黑齿常之,面沉如水,看着越杀越近的金庾信,他站在自己的帅旗下,身体挺立如标枪。
    在他身边,两边亲兵苦苦劝道:“达率,快走吧!”
    “金庾信杀过来了!再不走就来不及了!”
    “达率……”
    整个战场纷乱无比。
    后方绞在一起的百新骑兵与新罗步兵。
    正面正在节节抵抗,但却以肉眼可见速度不断崩溃的独轮车阵。
    还有更远处,已经渐次整好战马,迅速恢复战力的新罗骑兵。
    怎么看,黑齿常之都输定了。
    之前让阶伯拚死替他阻挡的那么一点时间,究竟有何意义?
    如果此战黑齿常之不死,百济义慈王定会向他追责。
    不过,还有机会吗?
    千头万绪,各种信息挟着令人恐惧的撕杀声,带着人濒死的惨呼声,纷沓而来。
    这就是战场,无比残酷的战场。
    “达率,车阵,车阵要崩溃了!达率!”
    黑齿常之猛的张开眼睛:“将最后的预备队投入进去,一定要顶住金庾信,还有,让车阵的人听着,一定要死守战阵,若阵地有失,皆斩!”
    他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的。
    一向在士卒前显得极为亲切的黑齿常之,一反常态,几乎残酷的说出最新的命令。
    这个命令,等于就是告诉剩下所有的百济兵,就算是死,也要死在战场上,绝不允许逃走。
    亲兵在短暂的失神后,将黑齿常之的命令传下去。
    令旗招展。
    金庾信惊讶的发现,那些躲在独轮车后,用长枪和弓箭拒敌的百济兵,突然发出绝望的喊叫声。
    他们从车上取下锤、棍、狼牙棒等重兵器,舍弃了弩,以车为墙,要与新罗人展开最后的决战。
    在他们身后,一队衣着七彩华丽的倭人武士,手持寒光闪闪的大刀,冲阵而出,跳荡而前。
    “倭人!”
    金庾信短暂的惊愕后,冷笑起来。
    若是倭国大军来了,他倒真要捏一把汗。
    但眼前这才多少武士?
    最多不过两百余人,除了拖延一点时间,没有任何意义。
    “垂死争扎!”
    金庚信长枪前指,指着那面黑齿常之的中军帅旗,用新罗语疾声高呼:“花郎徒,斩将夺旗者,赏千金,老夫向王上替诸位表功。”
    “嗷!”
    早已杀红了眼的新罗花郎徒,闻言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,向着最后残存的新罗人扑去。
    金庾信自己早迎上了那伙倭人武士。
    大战,瞬间进入白热化。
    近战搏杀,血流成河。
    每一秒,都有人倒下。
    双方的信心、勇气,都随着不断死亡的袍泽,在一点一点消磨。
    终于,伴随着一声绝望的哀号。
    残余的百济兵终于发出一声轰响,有人高声喊着“败了,败了”,开始有兵卒转身逃走。
    开始只是一两个,但这种溃逃仿佛瘟疫般迅速传播。
    信心和勇气,在死亡面前,终究不堪一击。
    黑齿常之看着这一幕,身体晃了一下,险些摔倒。
    方才那么可怕的杀戳,险些被金庾信冲到他的帅旗下,他都没有动摇。
    但是这一刻,看着自己苦心训练数年的最后精锐,居然变做了逃兵,他的脸上涌出浓浓的失落。
    “达率,走!再不走来不及了!”
    亲兵推动着黑齿常之,将他推上早就准备好的战马,想要将他拖出战场。
    若黑齿常之死了,他们这些亲兵按军法皆死。
    若主帅活了,最不济,他也可以照顾自己的家人。
    亲兵,就是要为主帅去死,做保卫主帅最后的防线。
    他们才是对黑齿常之最忠心的人。
    溃逃的兵卒反卷回来,将身边的亲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。
    “这些废物!”
    “达率还是心太软,真应该设督战队,将逃兵全都斩杀阵前!”
    黑齿常之苦笑,如果能有那个兵力组建督战队还说什么。
    他虽贵为达率,虽然为郡将,但手里也就三千人马。
    假使给他三万人,他有信心横扫新罗。
    但是现在……
    金庾信来得太快了。
    黑齿常之的战马陷在溃兵中,一时难以走脱。
    那些倭人果然不可靠,见事不可为,嘴里喊着八嗄,尽忠,玉碎,但是两条短腿跑得飞快。
    居然还跑到百济溃兵前面去了。
    黑齿常之不由奇怪,这些短腿倭人如何能跑这么快。
    他回头后望,看到金庾信越来越近。
    更远处,郑冬信率领着数百新罗骑,正在疯狂的打马冲上来,想要救黑齿常之。
    而另一侧,新罗人的数千骑,已经逐渐恢复了阵型,正摩拳擦掌,准备投入最终的战局。
    就在这一瞬间,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隆隆巨响。
    是战鼓?
    不,是成千上万的战马。
    一支骑兵,突然从战场一角杀出。
    这是一支崭新的生力军,人数在八千左右。
    骑兵有三千余人,剩下还有近五千步卒,远远跟在后方。
    金庾信脸上闪过一抹错愕,抬头看去,看到那支军队的大旗,他的身体不禁一晃,险些站立不稳。
    “扶余忠信!”
    从他嘴里,吐出四个字。
    这支生力军,赫然是未谷城主,扶余忠信的人马。
    这个时候出来,太不是时候了。
    金庾信只是一瞬间就判断出,战机已逝。
    如果继续前进,可以将百济这支残军就地歼灭,可以将敌方主将黑齿常之击杀。
    但,到那个时候,新罗军也就彻底失去了机会。
    没机会整理阵型,锐气以失,面对新杀来的扶余忠信,将失去抵抗能力。
    就算金庾信自己还能打,他带领的花郎,还有数千兵马,也将崩溃。
    战争,就是有备,打无备。
    有组织,胜过无组织。
    金庾信率领的新罗军,战线拉得太长,各部早已脱节,唯一成建制的骑兵,只有三千余人,还有许多没组织起来,而且金庾信并不在骑军中率领。
    这个时候与杀气腾腾奔赴战场的扶余忠信遭遇,几乎注定了败亡结局。
    金庾信心中天人交战。
    与黑齿常之这一战,他以六千骑,对上对方三千骑步兵,结果被黑齿常之以却月阵和腰弩射杀上千骑,死伤无数。
    这简直是在他新罗国仙脸上,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。
    此仇不报,枉称花郎国仙。
    但,若报仇,剩下的新罗兵,只怕会死更多。
    而且这一战,不消灭百济所有的有生力量,打通深入百济的通道,死伤的那么多兵卒,将毫无意义。
    仰天一声长叹,金庾信厉声道:“停止追击,整队!”
    虽然黑齿常之近在眼前。
    但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冲上去将其杀死的冲动,以一名统兵大将极大的理智克制着自己,令新罗人就地整队。
    令骑兵在身后重新汇聚,并下马,休息。
    留下最后的体力。
    刚才的冲杀,无论是人和马,都已经疲累不堪。
    扶余忠信的人,却是养精蓄锐,锐气正盛。